一行禪師開示 / 讓和解成為可能

一行禪師
歐洲應用佛學院

2013年6月13日「你確定嗎?」禪營第三日開示節錄

你確定生命中最美妙的時刻仍未到來嗎?如果是這樣,那要什麼時候才來呢?我認為,我們生命中最美妙的時期之一,是在母親的子宮中度過的。那時,我們無憂無慮,不必為生存掙扎。那裡太舒服了。它很柔軟,「天氣」也好極了。母親為我們呼吸、進食、飲水。沒有憂慮,沒有恐懼,沒有憤怒,那是非常美妙的時刻。中國人把我們度過約九個月的地方稱為子宫 (幼兒的皇宮 )。

但當我們出生後,世界不一樣了。連接我們與母親的臍帶被剪斷了。人生中的第一次,你必須學習如何吸氣。你還沒學會。肺部還有液體,如果不將其吐出,你就無法進行第一次吸氣。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時刻。如果我們無法吸氣,可能會死去。幸運的是,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成功了,從而得以生存。這是我們第一次經歷恐懼——對死亡的恐懼。

我們出生了,卻陷入了徹底的無助之中。雖然我們有手腳,但卻無法使用。如果沒有人照顧與餵養我們,我們無法生存。所以,我們的恐懼不僅是對死亡的恐懼,也是對無法獨立生存的恐懼。當這種原始恐懼出現時,原始欲望——希望有人照顧你的欲望也同時出現了。你意識到,若孤身一人,你無法生存。你需要有人照顧。那個人也許是你的母親或護士,但無論如何,必須有這樣一個人,否則你無法生存。

所以,我們的原始恐懼是與原始欲望聯繫在一起的。如果今天,我們仍在尋覓某人,認為沒有那個人我們就活不下去,那是原始欲望的延續。如果我們相信沒有伴侶就活了,這種信念是原始信念的延續。

和平是可能的

許多情緒,如恐懼、憤怒、欲望、憂慮,是我們的父親、母親、祖先傳給我們的。如果我們在一段關係中遇到一些困難,也許這些困難與我們的恐懼、憤怒和欲望有關。我們希望與他或她和解。我們希望重建溝通,實現和解。但我們內在的恐懼、憤怒與欲望也許是和解的障礙。

假設一位父親與他的兒子之間有很多衝突。兒子給父親帶來了很多痛苦,父親也給兒子帶來了很多痛苦。兒子不敢親近父親,因為他害怕再次受傷。父親並不理解這種害怕。他認為兒子在試圖反抗或抵制他。懷疑與誤會與日俱增。如果兒子能夠看到父親心中的痛苦和那些積存的憤怒、恐懼與懷疑,他也許會希望幫助父親。他知道,由於父親不懂得如何處理心中的憤怒、恐懼與懷疑,所以承受了很多痛苦。如果兒子有機會聆聽與修習佛法,理解自己心中的恐懼、憤怒與懷疑,那麼他就能幫助父親。當他能夠看到父親心中的痛苦時,他看待父親的方式將會不同。面對父親時,他不再感到憤怒;事實上,由於他能夠看到父親心中的痛苦,他會希望說或做一些事情,減輕父親的痛苦。

由於心中有了慈悲,他就能說出這樣的話:「爸爸,我知道過去這些年,您承受了很多痛苦。我未能幫助您減輕痛苦。相反,我以憤怒與固執對待您,加深了您的痛苦。爸爸,讓您受苦並非我的本意,這只是因為我沒能看見或理解您心中的痛苦。請告訴我您心裏有些什麼:您的困難、您的痛苦、您的恐懼、您的憤怒……這樣我才能理解。我相信,如果我能理解您的痛苦,我的言行將會更善巧,不再像過去那樣說或做使您受苦的事情。爸爸,我需要您的幫助,如果您不幫助我,沒有人能幫我。」這是我們嘗試重建溝通的方式。南韓可以這樣對北韓說話;以色列人可以這樣對巴勒斯坦人說話。主動的一方應是已盡力理解自身痛苦的人。

在正念禪修營中,我們總是教導禪修者深入、慈悲地傾聽以及慈愛地說話。在首三天,我們鼓勵修習者回到自己,辨識並擁抱自身的痛苦與傷害。這樣做能使他們平復自己的感受與情緒,並理解他們的強烈情緒——如恐懼、憤怒、孤獨等的根源。當你能夠辨識並理解自身的痛苦,辨識和理解對方的痛苦就變得容易的多。那個人也許是你的丈夫、妻子、你的父親、母親、你的女兒或兒子。在禪修營的第五天,在佛法開示時,我們總是建議修習者將慈悲傾聽與講說愛語的教導付諸實踐,從而與對方重建溝通,實現和解。我們的禪修營中總是出現和解的奇蹟。我們會說:「親愛的朋友們,請你們在午夜之前完成這一修習。」如果對方不在禪修營中,那麼你可以使用手機。

奇蹟在不同的國家發生著——泰國、日本、澳門、香港、紐約及洛杉磯等。我清晰地記得十年前在德國北部奧登堡舉行的禪修營。在第六日的早晨,有四位男士前來告訴我,前一晚他們使用了手機,並與父親實現了和解。一位男士告訴我:「親愛的老師,之前我不敢相信自己能用那樣的語言對父親說話。我對他深感憤怒,以至於我決定這一輩子都不再見他。然而,昨晚,當我接通他的電話時,我非常驚訝,因為我居然能夠那樣對父親說話。」他說出的話大意如下:「爸爸,我知道過去五六年間,您承受了很多痛苦。我沒能幫助您減輕痛苦。相反,我對待您的方式加深了您的痛苦。爸爸,讓您受苦並不是我的本意,只是因為我未能看到和理解您的痛苦。爸爸,請您幫助我,告訴我您的痛苦,幫助我瞭解您的痛苦,這樣我就不會再如此愚蠢,像過去那樣對待您。真的很對不起。」

然後他告訴我,「親愛的老師,當我的父親聽到那些話,他開始哭泣。然後我便有了機會,可以像您建議的那樣去傾聽他。我們已經和解了,禪營結束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他。」修習的過程並不複雜。你必須首先理解自己內心的痛苦,然後理解對方內心的痛苦便容易很多。認識了他或她心中的痛苦,你將不再對對方感到憤怒。然後,你能很好地運用能夠重建溝通、實現和解的語言了。

正念與慈悲

我們曾資助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的團體來梅村和我們一同修行。在此期間,我們學到了很多。抵達梅村的第一天,他們甚至不能互相直視。雙方心中都有大量的懷疑、憤怒與恐懼,因為雙方都曾飽受折磨。所以,在前五天,我們建議他們修習正念呼吸與正念行走,以幫助他們接觸內心的痛苦,平復情緒。我們中的許多人並不是來自中東,但也和他們一同行走、一同靜坐、一同呼吸、一同進食,並幫助他們修習接觸生命的種種美妙,幫助他們恢復,成長,並且擁抱心中痛苦的感受與情緒。

在你剛開始修習時,你所產生的正念能量也許不夠強大,不足以擁抱心中巨大的恐懼、憤怒與懷疑。你需要借助僧團產生的集體正念能量,才能覺察並承受恐懼、憤怒與懷疑的能量。禪營進行到第十日左右,我們開始帶領他們修習慈悲傾聽與講說愛語。一方說,另一方只是聆聽。我們教導修習慈悲傾聽的一方只帶著一個目的去聆聽——幫助另一方減輕痛苦。這是慈悲傾聽的修習。你給予對方表達心聲的機會,從而幫助減輕他們的痛苦。你演繹觀世音菩薩的角色——善於深入傾聽的菩薩。即使對方說了一些錯誤或挑釁的話,你仍然心懷慈悲地傾聽。你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,是因為你以正念修持慈悲心,這意味著在整個聆聽的過程中,你修習正念呼吸,並且提醒自己只做一件事:「我只抱著一個目的傾聽,那便是幫助他盡訴心聲,減輕痛苦。我也許是第一個這般傾聽他的人。如果我打斷並糾正他,修習就成為了辯論,那就失敗了。即使他的話語裏有大量錯誤信息,我也不打斷並和糾正他。三四天後,我可以給他提供正確信息,幫助他糾正想法,但不是現在。」

如果你能在整個傾聽過程將上述方法銘記於心,那麼慈悲的能量會保護你,使對方的言語無法觸發你心中的懊惱與憤怒。以這種方式,你能傾聽一個小時或更久。同時,你的傾聽帶有一種特質——幫助他人減輕痛苦。

事實上,當一方以這種方式傾聽另一方時,我們第一次意識到:對方,無論兒童還是成人,他們所承受的苦難與自己這一方完全相同。在此之前,我們認為對方沒有受苦,他們只是讓我們受苦。但是像這樣傾聽,我們現在知道,對方像我們一樣是血肉之軀,他們承受了和我們一樣的痛苦。當你看到這一點時,就不會再帶著懷疑、憤怒與恐懼看待他們;與此同時,你能很容易使用愛語。

我們向傾訴心聲的一方建議:他們所使用的語言,要能使對方獲得所需的全部訊息。對方心中存有大量的懷疑,這種懷疑催生了大量的憤怒與恐懼。所以,你說話的目的,在於盡己所能地向對方提供足夠的信息,幫助他們糾正對你的看法。不要表達怨氣和憤怒,也不要責備與控訴。

在這些修習活動中,我們中的很多人不是巴勒斯坦人或以色列人,但也會安坐下來,支持他們,分享正念的能量。我們看到,轉化與療癒在這些修習活動中持續發生。雙方現在都能心懷理解與慈悲地看待對方,他們能夠安坐一桌,共同進食,也能手牽手修習行禪。這美妙極了。在禪營最後一天,他們會組成一組,向僧團匯報過去數周內他們所取得的進步。同時,他們總是承諾,回到中東後,他們會建立僧團,組織相同的修習活動,使其他人也能前來修習,減輕痛苦。

我認為,如果政治領袖們瞭解這項修習,就能幫助對立的雙方消除懷疑、誤解、恐懼與憤怒,使和平真正成為可能。從禪修營的親身體驗中,我們知道,只需五天就足以讓雙方改變,實現和解。

親愛的朋友,這項修習涵蓋在第四項正念修習之中。佛陀建議我們運用第四項正念修習,與對方重建溝通,實現和解。讓我們更加深入地研習與修行這項教導。這一修習不僅能幫助一段關係中的兩個人和解,也能幫助族群與國家之間和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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